周日上午，李国庆一行7人，进入当当网在北京的总部静安中心，以股东名义取走42枚行政、财务公章，并留下一封《告当当网全体员工书》。

15分钟后，完成目标后的李国庆顺利离开。这个速度究竟有多快？《深网》昨日赶往当当总部对话了几位当天上班的当当员工，他们均表示听说了上午的事，同事间也有互相讨论，但对具体发生的事情不是非常了解，也没有亲眼见到李国庆带人上门。

针对此次“突袭”当当网的行动，李国庆的解释是，“为了不让俞渝一言堂，合理治理结构。”消息爆出后，李国庆对《深网》独家回应，“依法接管当当。”

但在晚间的一次群访中，阚敏却直指李国庆接管当当是自私越权，是违法的。阚敏同时表示，李国庆在当当网不担任任何职务，“当当网强烈谴责并督促李国庆立即纠正，并归还公章。”在采访中，阚敏还反问，“（李国庆）如果合法肯定不会带保镖。”

被抢走的公章很快发挥作用，除在《告当书》中有所体现外，4月26日晚间，李国庆还发布一份盖有“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公章的公告，该公告称当当公司承认李国庆为公司董事长和总经理，俞渝应当按照股东和董事的资格与李国庆展开对话。

当当相关工作人员随即称，公章已经挂失，现在这个没有效用。

在各自的媒体沟通里，双方几近自说自话，阚敏称俞渝对李国庆的作为“觉得荒唐”，“李国庆离当当越远越好”；而李国庆却表示拿到公章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是组班子和进驻当当。

一位接近李国庆的知情人士告诉《深网》，因为俞渝方不同意离婚，且离婚案耗时过长，李国庆突袭当当的行动意在通过搅乱当当股东会和管理的方式，把离婚案、股权分割和当当治理方式置于不可调和的聚光灯下，即便最后无法真正控制当当，至少要达到其平分当当股权资产的目的。

如此，当当要想健康发展下去，李国庆和俞渝的巨大矛盾再无忽视和搁置的空间。

临时股东会议合法性争议

去年2月时，李国庆以公开信的方式宣布离开当当，和现在的腥风血雨相比，当时的场景还有一点温馨。公开信中，李国庆表示结束了夫妻店治理结构，俞渝会带领公司洒脱地开创未来，“往事浓淡，色如清，已轻。经年悲喜，净如镜，已静。”而李国庆自己的梦想则是“再造一个互联网文化生态”：“上天给我一把剑，让我在世上披荆斩棘，仗剑走天涯。”

去年10月的一次李国庆采访摔杯事件把双方矛盾再次公之于众，随后，曾经仗剑走天涯的恩爱夫妻终于互爆黑料挥剑互斩：俞渝称，“家门不幸，顾客无碍，当当更好。”李国庆则转发自己7月底递交起诉状和俞渝离婚的微博，并表示，“狗急跳墙，工作撕逼虚构事实，变态，精神病患者。我为儿子忍受23年。”

去年11月，李国庆与俞渝离婚案在北京法院开庭审理。李国庆称，开庭诉求是离婚和平分股权，据其此前介绍，俞渝要求其接受25%股权就和平离婚。从目前几方的声明来看，对股权认定的争议正是此次事件最终是否违法的焦点。

根据《深网》从李国庆方面获得的《告当当公开书》中有以下内容：

1、李国庆出于维护当当大局和家庭关系的维系等因素，禅让公司管理权3年；

2、俞渝拒绝给股东分红，在公司连续5年盈利的情况下从不分红；

3、新冠肺炎疫情期间，当当网员工确诊，六十余名员工被集中隔离观察，二百余名员工居家隔离观察；

在该文最后，李国庆宣布：

1、自2020年2月1日始至今，以“开除、辞退、优化”等方式的人事流程全部终止，已被单方面辞退的员工，可与公司协商，协商一致重新签署劳动合同返岗。

2、 公司拟以2019年度税后净利润30%进行股东分红，以缓解中小股东的当前压力，公司近期将依法作出相应利润分配安排。

3、公司各部门保持不变，保障各项业务正常运行。各部门及各位同事、同仁均应依法向现任董事长、总经理李国庆先生及其指派的人员汇报工作。

在这份《告当书》中，李国庆宣称的“临时股东会”成为关注焦点。

据称李国庆于4月24日依法召开临时股东会，作出决议：公司依法成立董事会，由李国庆、俞渝、潘跃新、张巍、陈立均担任董事，同时通过新的《公司章程》。同日，公司依法召开了第一届董事会第一次会议，选举李国庆为董事长与总经理。因此，自4月24日起，俞渝不再担任当当执行董事、法人、总经理，选举其为董事，只是为保护其他股东权利及合法利益。该《告当书》提出，俞渝无权在当当公司公司形式任何职权，无权向当当员工发出任何指示，无权代表当当公司对外做出任何意思表示或者行为。

晚间，李国庆在所在媒体群再次晒出带有当当网公章的公告，该公告称，“李国庆于1999年11月9日创建当当公司。1996年，李国庆和俞渝结婚。俞渝才取得当当公司股权，并逐渐介入当当公司管理。现李国庆和俞渝尚未离婚，当当股权作为夫妻共同财产一人一半。”同时该公告还宣称，“没有当当公司公章的公司声明，均不能代表公司。”

北京志霖律师事务所副主任赵占领律师对《深网》表示，李国庆的这一“夺权”过程的关键在于，李国庆召开临时股东会时如何表决，其表决权比例到底多少。根据公开信息显示，李国庆持股27.51%，俞渝持股64.2%。如果从该持股比例而言，如果俞渝不同意，没有办法做出成立董事会的股东会决议。但是，李国庆认为他和俞渝所持股权均为夫妻共同财产，李实际应持有的股权比例是45.85%，李再联合其他股东，持股比例过半，因此可以做出成立董事会的决议。

在赵占领看来李国庆的策略是，“不管股东会决议是否最终被认定为有效，他先实际控制公司并争取员工的支持，即使俞渝就此提起诉讼，也耗时较久，而两人同时在打离婚诉讼，最终离婚诉讼可能会对两人共同持有的公司股权进行平均分割，届时李国庆所持有的股权比例也会达到45.85%。”

李国庆告诉《深网》，赵占领律师关于这件事的四点看法，契合他的观点。但在媒体群中，李国庆却并未回答赵占领关于“孩子股份”的相关问题。

当当网针临时股东会则表示，俞渝本人、当当网其他管理层股东，没人知道这个“股东会”的召开。在一份公告中，当当网补充称《公司法》第43条规定，修改公司章程必须有公司2/3表决权以上股东通过。当当网一直存在有效的章程，执行董事为俞渝。李国庆的决议所说事项，涉及修改章程，表决权不足2/3，因此“决议”无效。

在《深网》与几位律师的对话中，修改公司章程必须有公司2/3表决权以上股东通过的说法得到广泛认可，有律师对《深网》表示，由于李国庆拥有相当比例股权和表决权，召开临时股东会可能合法，但罢免董事长应该不合规。

目前李国庆方面并未就“决议”是否有效作出回应，只是强调自己获得小股东支持，在任何意义上都“过半数”。

夫妻股权变更史

根据《深网》获得资料显示，2010年12月8日当当上市，李国庆持股38.9%，俞渝为4.9%。由于当当网业绩长期处于亏损状态，2016年9月，当当网以约37亿元完成私有化，李国庆和俞渝等管理层自掏腰包25亿元，其中包括10亿元贷款。

李国庆接受《深网》采访时曾表示，当当网私有化的时候，李国庆同意和俞渝的占股比例变成五比五，后来俞渝提议双方各拿一半股权给儿子，但海航收购的时候不能有外国股东，俞渝又代持了儿子手上的所有股权，从而获得了多数股权，导致自己失去了公司控制权。

根据海航科技2018年6月发布的修订预案显示，在拆除红筹及VIE架构前，俞渝、李国庆分别持有当当科文50%股权；李国庆、俞渝及其子实际控制当当93.26%的股权。当当实际运营当当网，并协议控制当当科文。根据信托设立文件等资料显示，李国庆合计持有当当约24%的股权，俞渝持有当当56%的股权，李国庆和俞渝之子持有当当20%的股权。

2018年8月30日，此前作为北京当当法人的电子商务（中国）有限公司退出，2018年8月20日成立的天津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下称天津当当）成为北京当当法人股东，北京当当从外国法人独资变更为法人独资企业。

当当网方面则在采访中表示，私有化之后工商登记的股权比例为：俞渝持有64.2%、李国庆持有27.51%、管理层合计持有8.29%。实际上俞渝与李国庆的孩子持有18.65%股权，按比例在现有登记人当中代持，当当科文实际股权比例是：俞渝持有52.23%、李国庆持有22.38%、孩子持有18.65%、管理层合计持有6.74%。

俞渝治下争议：盈利背后的诟病

几天前，李国庆曾在视频节目《言之有李》中以早晚读书创始人的身份表示听说当当要裁员100人，“听说当当要继去年裁员以后，要再裁100多人，很多甚至我招的，甚至在我时代得过总裁认同奖，可能都在被裁员之列。”当时，李国庆还表示自己“只是股东”，“当然我现在只是股东，我不干预当当总裁的决定。”

当当裁员的消息并未受到太多关注，这家中国资格最老的电商平台之一早已退出舞台中央。

此次疫情期间，以京东、阿里巴巴为代表的电商平台均成为抗击疫情的优秀代表，而当当却成为反面教材：一位曾在公司办公3天的员工确诊为新冠肺炎，导致66人被隔离观察、200多人居家隔离。

俞渝“坚决要求员工到岗办公”的内部信更是引发轩然大波，在俞渝看来，很多人免疫力低下因为活的很“宅”，“宅了2个多星期之后，免疫应该低于平常自己的正常水平”。俞渝强调每个人要恢复以往的作息，当当人不能浪费一场危机。

同时有媒体指出当当网最近业绩不佳，据《深网》了解，有当当员工称从去年第四季度开始只发基本工资，绩效、奖金都没有按时发放。

一位在网上看过这份告员工书的当当员工对《深网》表示，他希望李国庆能回来。

“你看我们现在的福利待遇都不行，逢年过节的福利没了，分红没了，绩效奖金都一直拖。俞渝给大家压力太大了。李总（李国庆）说希望疫情期间被俞总（俞渝）裁掉的人能回来，我觉得很好啊，我支持他回来。”

事情发生后，当当总部基本维持正常办公。一位当当员工对《深网》表示，“大领导之间的事和普通员工关系不大，大家还是正常工作。”

不过阚敏在接受采访时明确表示，2019年当当网销售、利润都是同比增长两位数，“绩效、奖金也都发了。”针对裁员问题，阚敏则强调是“谣言”。

在《告当书》中，李国庆表示以2019年税后净利润30%进行股东分红，以缓解中小股东的压力。这一举措得到中小股东的支持，也是此次董事会选举李国庆全票通过的重要原因。

但俞渝方面回应称“中国的互联网公司是没有这个先例的”，“中国的互联网竞争非常激烈，大家都会要现金流，分红是不可能的。”同时阚敏还反唇相讥李国庆掌控当当的时候没有粉红，“因为经常是亏本的。”

阚敏还在采访中对媒体表示，李国庆今年2月份多次向当当借钱，“我理解他的公司经营有问题，所以要借钱维持经营。借钱的规模在几千万。”

“经常亏本”的当当曾是中国电商行业的标杆。十年前，当当赴美上市，成为中国第一家完全基于线上业务、在美国上市的B2C网上商城，市值一度达到26亿美元。上市后，李国庆宣称最大好处就是钱。这笔钱会让当当在服务上领先，同时“我们对一切价格战的竞争者都会采取报复性的还击。”

当当在随后的几年中，与京东、亚马逊等业内多家其他电商平台先后掀起价格战。这些价格战让当当站到了风口浪尖，李国庆也一时间内成为了行业领袖，但正是这频繁的价格战以及品类扩充，拖累了曾经高速发展的当当。1.6亿购买人次，3800万GMV，但随之而来的，是一连6个季度，每季度高达1亿人民币的巨额亏损。

这些刺眼的数字体现在财报中，让投资人的信心重挫。彼时俞渝曾说道：”2011年后，电商行业竞争厉害，当当网也在产品定价上面临激烈竞争，从盈利走向亏损。”但李国庆却认为，祸在俞渝。在一次采访中，李国庆表示，从当当网融资开始，俞渝便渗透当当经营，上市时，俞渝又与公司的CFO直接负责，但上市是一次“失败的上市”，定价被严重低估，导致当当网融资减少，最终错失了后来电商补贴大战的机会。

当当退市后，似已放弃争斗之心，“小而美”成为主要战略核心。

目前当当的市场份额已经不足0.5%，但和上市期间相比营收以及净利润良好。公开数据显示，2017年和2018年当当网分别实现营收103亿元、118亿元，净利润分别为3.62亿元、4.25亿元，相较此前已经有较大幅度改善。当当网还预计，2019年经营利润将达6.1亿元，源于良好的资金情况，理财收益还会再贡献一亿。

对于当当网未来的选择，俞渝接受财新采访时给出了三个方向：一是香港上市，但并无时间表；二是学习华为不上市，成为一家小而强的私有公司；三是遇到合适买家，再次考虑出售或接受投资。

此次李国庆事件后，阚敏告诉媒体，俞渝目前状态很平静，“跟往常一样讨论当当促销节的结果，没有什么特殊处理。”

“缺钱”的李国庆

在官宣李国庆离开当当时，当当方面称李国庆从2015年就已经不在公司实际掌权。

2019年1月15日，李国庆称收到妻子俞渝授权管理层的逼宫信，被“踢出”当当。2019年2月20日，当当方面表示，公司联合创始人李国庆对二次创业抱有极大的热情，2019年1月开始，李国庆不再担任当当网的任何职务，仍是公司股东；董事长俞渝兼任公司CEO，当当网的日常管理决策由俞渝带领公司高管完成。

此时，外界对二人的印象仍停留在夫妻间的小矛盾，并未对当当的走向投以过多关注。

但2019年10月，李国庆和俞渝开始在社交平台互曝对方私生活细节，在公众面前彻底反目。李国庆透露两人已起诉离婚，但是俞渝以感情未破裂为由不同意离婚。俞渝则在李国庆朋友圈留言回应，称“你绑架我二十年，我受够了”、“要抓破你的脸”，指责李国庆同性恋等。

面对俞渝爆出的猛料，李国庆扬言“对抗到底”，称“我为儿子忍受了23年。”随后在微博宣战，“这些年玩财务玩股权我玩不过你，但你若要以此为由拖延时间妄图趁机转移共同资产，我也决不会再忍让！境外公司股权这些年已经被你套走了大头，境内公司股权这一次，咱们就撕破脸对抗到底吧！走到如今，实非得已。”

在法院开庭审判时，李国庆还表示依然可以选择和解。

此次事件爆发后，针对媒体关注的双方婚姻状况，阚敏表示：“今年年初有个和解谈判，但到了2月份，李国庆单方面终止了和解，目前双方都要等待公正结果。李国庆有个问题，经常提A条件，我们回复后，他又提出B条件，这样的话我们很难往下谈。”

同时阚敏对媒体表示，李国庆从去年到现在一直制造舆论和话题，“我们沟通过，发过函，都没有用。我们的律师也找过他们，跟他们的律师都谈过，都没有用。李国庆他先要求和解，然后他自己又中断了和解。”

正如上文赵占领所说，李国庆的核心诉求应是股份均为夫妻共同财产。有资料显示，俞渝主张按境外公司分股，依据不足，只能分割境内公司。境内公司股权属于夫妻共同财产，李国庆和俞渝目前持有的当当科文股权，应按夫妻共同财产予以分割。有律师指出，工商部门登记中的持股比例不构成夫妻间财产约定 ，如果俞渝要求法院按该持股比例分割股权，法院依法应不予支持。

有业内人士对《深网》表示，李国庆此举最核心的原因是担心俞渝“温水煮青蛙”，“即便最终双方平分股权，俞渝在实际掌权期间已经将李派的人清洗干净，李国庆即使回到当当也是孤立无援。”该业内人士同时表示还有一个原因是李国庆或许没有钱了着急分资产，“阚敏在接受媒体采访的时候说李国庆向当当和俞渝借了千万级别的款项，据我所知，他创立的早晚读书收入并不算好，在业内也并没有什么声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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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当的“书香盛世”

时间倒回1989年，因大学出过书而与出版业结缘的李国庆，毕业后的下海经商，便将目标锁定在图书出版领域。当时29岁的他成立了自己的科文实业，开始国内图书行业的初步探索。1995年跑到美国拉投资的李国庆，与在华尔街做金融咨询的俞渝相识，三个月后闪电结婚。
在美国亚马逊网上书店购书的便捷体验，给李国庆夫妇二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觉得中国也应该开一家网上书店。两人一拍即合后，李国庆凭借对图书出版行业的经验，加上俞渝积累的人脉，很快引入IDG、卢森堡剑桥、软银的投资。
1999年，当当网上书店正式开张。同时期建立的卓越网，最初的定位在IT网站，还未转型图书和CD，当当可以算是国内第一家在线书商。
在尚不发达的电商市场，当当的最初目标就是打破实体书店的地域垄断性，直接搭建出版商与读者的渠道，让读者找到好书，书也不再是堆在出版社库房里。
那时消费者刚接触网购，还不适应在网上买衣服、鞋，而图书产品标准化、易存储且运输便捷，当当还较早的推出送货上门、货到付款的服务，在淘宝口碑还饱受争议、苏宁还没电商业务意识的年代，当当很快被大量群体尤其是学生所接受。
当当名声鹊起之时，同一年成立的阿里巴巴，尚未及它半点光芒，甚至还得找当当发广告；刚成立一年的腾讯，QQ用户勉强突破100万；京东还未正式踏入电商市场；百度更是尚未成立。
成立三年不到，当当网就接连获得软银中国、IDG资本、老虎基金中国投资和DCM中国等三轮融资，合计金额达到4400多万美元，加速着崛起的速度。当马云正在为融资焦头烂额；刘强东还在折腾他的线下多媒体商店时，李国庆已经开始带领当当盈利赚钱，保持着每年高达180%的增速，而当时传统书店年增长率不超过5%。
2004年，体量渐长的亚马逊开始向中国市场进军。很快它盯上了风光正盛的当当，亚马逊想凭借收购这个“中国亚马逊”顺利敲开中国市场的大门。
亚马逊代表团在三个月内两次拜访当当，希望以1.5亿美元的价格换取当当网70%的股份，纠结很久的夫妻俩最终拒绝了交易。
1.5亿美元都不卖当当，很多人觉得李国庆傻。但有钱难买乐意，在李国庆看来，当当就是自己的“孩子”，它为中国的网购事业做出了开创性贡献，怎能轻易卖掉？另一方面，他认为过早成为大公司的中国分公司对当当的长远发展不利，再过几年，当当的市值肯定再翻一番，到时候再卖也不迟。
亚马逊转身便以收购当当价格的一半收购了卓越网。这个比当当晚一年出生的网站，在亚马逊收购的时候已经发展成中国图书音像制品网上零售的领先者，与当当没有太大差距。尽管有分析师认为卓越要价太低，但卓越董事长雷军在采访时表示，当时中国电商正处于烧钱时代，对卓越来说，选择并不多。借鉴亚马逊的国际经验、技术、品牌等资源，会在与当当交锋中占有优势。
为应对竞争，从最早以低价格、标准化的图书商品为切入点，再到卖家具、服装、美妆和母婴等各品类百货，借助稳健的物流配送和货到付款的交易模式，当当网逐渐向综合电商发展。2005年当当便轻松实现全年4.4亿元的销售业绩，仅次于淘宝，彼时京东的销售额仅为3000万元。

“铛、铛”上市

2010年12月，创业11年后，在资本发展盛宴中逐渐站稳脚跟的当当，迎来了诞生以来最高光的时刻——成功赴美上市。站在纽约证券交易所里的李国庆激动地问纽交所主席：“我能不能敲两下？我们叫当当，应该敲两下。”
伴随着“铛、铛”两声钟响，当当成为了中国首家完全基于线上业务、在美上市的B2C网上商城。16美元的发行价，上市首日市值就高达23.3亿美元，当当股票迎来开门红，李国庆夫妇身家一夜暴涨至9亿美元。

春风得意的李国庆、俞渝穿着情侣装，并肩在纽交所面前留下了合影。那也许是这对创业夫妻关系最为和谐的时期。但李国庆作为公众人物和上市公司创始人“不拘一格”的一面，在一个月后就露出端倪。
按照常理，公司成功上市后都会向投资人表示感谢，而李国庆的举动却让人出乎意料。不仅在微博上怒骂投资人，甚至还写了段“摇滚歌词”，嘲讽帮当当上市的投行摩根士丹利（“大摩”），认为其故意压低发行价导致当当在股市损失9亿元。这番口诛笔伐引来了一位自称大摩女员工的激烈反击，骂战升级。
口无遮拦的李国庆“舌战大摩女”后的首个交易日，当当股价暴跌8.3%，两日之内市值蒸发4.17亿美元。闹剧发展一周后，俞渝才公开表态，称李国庆在公开场合爆粗口有错，在之后的脱口秀节目上回忆此事时又说：“夫妻创业的压力远大于普通搭档，处理不好，男性一方更容易心理失衡。”
在舌战大摩女之前，李国庆还和老虎基金闹翻。类似的闹剧不少，但对当当都未构成毁灭性打击。
上市这一年，当当图书年销售额超过22亿元，利润2000多万，占国内网上图书零售市场份额的50%。
2010年前后正是中国电子商务迅猛发展的时期，B2C市场亦是群雄逐鹿。尽管当当作为电商领域较快登顶资本市场的一家，却仿佛戴着“镣铐”跳舞。正如李国庆自己说过的那样：“上市后会有各种对盈利的要求，经不起亏损，于是就捆住了手脚，而在高速爆发的行业中，必要的亏损是需要的。”
当当上市的光环还没散去，就换来了电商巨头更加猛烈的厮杀。彼时物流体系基本建成，并获得老虎基金、高瓴资本、红杉中国等机构15亿美元融资的京东加速开拓图书音像业务。底气十足的刘强东连发两条微博，称京东每本书都要比竞争对手低20%，5年内不允许京东图书部门盈利，甚至对李国庆喊话：“准备好了吗？”就这样，京东用刚上线一个月的京东图书与当当打起了价格战。
一折起，满200减100、免费送、折上折……京东用8000万的降价补贴让当当的4000万补贴如同烧纸。这场长达一年的图书价格战，最终以京东大手笔烧钱获胜。
在与京东大战正酣之时，于 2007年登陆中国市场的亚马逊，野心渐露，借卓越之手力推出Kindle，开始蚕食当当市场份额；2012年6月正式宣布上线的天猫书城，让当当又添了一个强劲对手；与此同时，苏宁也正斥巨资发展苏宁易购，不计成本的疯狂扩张。
面对竞争对手的凶悍攻势，李国庆和俞渝依旧习惯精打细算的运营企业，比起华尔街的血腥和资本的垂涎，他们更笃信传统的理念：抓得住的领导权最踏实。
硝烟之中，也不是没有人想要助当当一臂之力。
2013年，李国庆的大学师弟李彦宏找到他，提出百度想要入股当当的意愿，但由于持股比例和交易价格的分歧较大，这一合作最终搁置。
2014年，腾讯也找上门来。对于腾讯而言，大力布局电商市场势在必行，不仅因为其拥有巨大发展前景，还因为劲敌阿里是电商行业老大，腾讯就算不做电商，也要扶持一帮小弟来对抗阿里。
马化腾提出入股当当，并允诺给当当免费流量，但条件是腾讯要占当当33%的股份，这让李国庆无法接受。就这样，腾讯被拒后立即转向京东，用2.14亿美元入股京东，占京东上市前在外流通普通股的15%，并把“拍拍网”和“易迅网”作为嫁妆。凭借腾讯资金和流量的导入，京东加快了重构电商市场的步伐。
2014年可谓是当当发展的分水岭。阿里、京东的先后上市，让电商烧钱大战愈发激烈。
在此后的几年里，当当和京东持续进行厮杀，尽管李国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跨界打起了3C价格战，试图向京东大本营发起进攻，但陆续完成巨额融资的京东，不仅敢打出低价优势，还拥有坚固的物流和配送壁垒。当当这招以短击长，结果可想而知。
在这次割据战中，当当犹如被猎杀的小羊羔，喘息声越发微弱。2015年第三季度，当当最后一次发布财报，营收仅为京东的5.5%。在这一年的电商市场份额中，天猫和京东分别占50%和20%，当当仅占1.3%。
与当当专注于小而精的图书花园不同，阿里巴巴和京东此时都已打开更广阔的市场。就好像吃汉堡时想来杯可乐一样，在其他电商凭借汉堡建立用户群，提供全套服务的时候，当当却始终将全部重心放在做汉堡上，在其他服务的扩展上极为保守。时至今日，消费者对于当当的第一印象依然是“卖图书的”。
2016年9月，当当宣布完成长达14个月的私有化进程，李国庆夫妇花低价从股东手里买回份额的行为遭到投资者的强烈指责。比起上市时每股16美元的发行价，到现在每股7.8美元的私有化要约价，在股东们看来就是严重低估当当公司的估值，损害股东利益。
对于争议和揣测，俞渝在内部信中给出看似合理的解释：国内电商市场的激烈，全球金融市场的变化使当当股价受影响，目前当当的市值不体现当当公司的价值，私有化是当当进入新发展阶段的重要契机。并且长时间的讨价还价为股价带来不确定性，降价私有化有助于股东快速变现。
就这样，完成私有化的当当很快从纽交所退市，成为一家私人控股企业。退市时当当市值约5.3亿美元，不及上市之初时的四分之一，只有同时期京东的1%，阿里的2‰。

从不想卖到卖不出去

回国后的当当并没有逆风翻盘，电商竞争环境愈发恶劣，先是京东阿里烧钱对垒，再是拼多多横空出世，社交电商崛起，当当早已不复当年多家大公司求购不得的风光场景。在李国庆自我爆料之前，关于这家公司的最大消息，也就是海航有意收购当当。但在收购投资案频发的2018年，这则交易并没有引起人们太大的关注。
2018年3月9日，海航科技旗下天海投资首次正式披露将收购当当网的消息。据6月2日的交易预案，海航科技与当当网初步确定交易标的的交易价格为75亿元，准备以股份支付40.6亿元，现金方式支付34.4亿元。
一个是寄望战略转型的A股上市公司，一个是从纳斯达克下场的昔日电商巨头，围绕这起交易的争议焦点之一，是75亿的预估收购价是否过高？回到当时的市场环境，境外上市的互联网科技公司普遍面临估值回调的压力，单以当当网的未来盈利预估作价显然忽视了整体行情。
争议焦点之二，是海航的资金足够吗？收购谈判期间，海航可谓债务缠身。据海航科技2018年上半年财报，其资产总计1139.59亿元，负债占比接近九成，总计964.57亿元，其中流动负债是大头，为827.34亿元，流动负债率高达72.60%，现金余额仅34.87亿元。
不仅如此，在海航2017年审计报告中，会计师指明，公司的两笔合计42.7亿美元的长期贷款，因未履行借款协议的相关约定，导致相关银行按照借款协议条款有权要求公司随时还款，这意味着海航极其依赖短期资金，流动性堪忧。
而海航科技的盈利状况更是为债务问题雪上加霜。2018年上半年，海航科技归属母公司的净利润为-100万元，同比下降103%。
旧的问题迟迟得不到解决，新的变故陡生。
2018年7月4日，海航集团重要创始人、董事长王健在法国公务考察时因意外跌落高墙去世。
陈峰和王健是海航集团双头治理结构的两大重心。王健突然离世，海航不得不分出精力调整人事安排，为此次并购又添一阻碍。
时机不对是外忧，夫妻分歧是内患。
当当从成立以来就是 “夫妻店”模式，两人在公司地位平等、相互制衡。李国庆多次表示自己反对这一模式，认为虽然公司是法人股东结构，但在这种模式下，夫妻作为利益共同体，仍然摆脱不了“私下商量”的路子，也会因为一方的弱势导致重心不稳，彼此无法说服对方，会让公司错失很多扩张的机会。
当当私有化退市后，对于公司未来的发展方向，两人各执一词。李国庆始终看好当当未来的营收，认为在国内处于消费升级、内容产业迅速发展的时期，当当重回A股市场，可以抓住新的历史机遇，融入本土发展，获得更高的估值，从而寄期望于让当当自主发展。
而俞渝的态度更为谨慎，考虑到赴美上市的国内电商体量都很大，市场格局已经稳定，当当的发展空间已经不多，她更希望卖掉公司，及时引退，当初退市时公司市值跌至5.56亿美元，折合人民币34亿元，海航出的价钱已经比起退市时的估值高了41亿元，在她看来相当划算。
这场谈判只持续了6个月，最终，海航科技于2018年9月20日发布公告表示终止本次收购。

“摔杯”事件——从“禅让”到“被踢出”

海航收购一事体现的是两人在公司战略走向上的不合，“摔杯”事件则将大家的注意力聚焦在两人当下的分歧上：股权和董事会控制权。
今年10月10日，在接受腾讯视频《进击的梦想家》节目采访时，李国庆回顾了自己离开当当的始末，情绪激动下把玻璃杯摔碎在地，直指自己的妻子、当当网的联合创始人俞渝年初“逼宫”，“年到半百，被俞渝一脚踢出。”
根据李国庆的自述，2014年10月，当当网给李国庆1000万美金开发新业务，新业务包括电子书、自出版、当当优品百货自有品牌等。两人达成共识，自2015年1月起，新旧业务全权分开，两人井水不犯河水，但2018年1月，俞渝要求他交出新业务，当时，俞渝持有当当64.5%的股份，李国庆仅持27.5%，丧失了话语权，李国庆不得不交。在他看来，2014年为主动“禅让”，2018年为被动“夺权”。
在这之后，两人的交锋不断被搬到台面上。2018年12月23日，李国庆对刘强东美国往事的微博激起众怒，其不羁言行让当当形象大跌。当当网官网于次日表示与其划清界限，“李国庆先生是当当网联合创始人，他离开当当网管理层、决策层已有一段时间，李国庆先生的言论是他的个人观点。”
公司官微发声与创始人如此坚决地划清界限，显示李国庆与俞渝之间的关系早已由当初并肩作战的创业伙伴，变成如今的势如水火。
2019年2月20日，李国庆宣布创办早晚读书，开启知识付费的内容创业。“现在我的梦，是用3到5年达到年用户400万，再造一个互联网文化生态。”李国庆在公开信中如是说。
但作为当当的联合创始人，李国庆离开当当后，他身上的“当当”标签仍然存在。“摔杯”事件一石掀起千层浪，借由这档节目，李国庆把自我情绪发泄在世人面前，有人说他真性情，有人说他博眼球，更有人摆出阴谋论，认为他不断接受访谈，高调现身，一是对离婚进度施压，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宣传自己的新创业项目，为“早晚读书”炒作。
夫妻创业并不少见，一路筚路蓝缕，相濡以沫，到最后却分道扬镳总是让人唏嘘，夫妻共同打拼的基础不仅是两人的才干、资源，更有相较朋友、同事不一样的感情加持，往往也让我们在围观夫妻店的时候掺入更多的道德伦理评价，模糊私人空间和资本市场的边界，这是夫妻店模式下客观存在的问题。
根据果壳援引美国北达科塔州立大学教授格伦·马斯克（Glenn Muske）的研究，美国三分之二的企业为家族所有，其中三分之一由夫妻经营。今天是李国庆和俞渝闹出轩然大波，水面之下因此而警醒的夫妻创业者，应该不在少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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