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奋进的创业者-蜗牛派

父亲,奋进的创业者

父亲,奋进的创业者 创业人物 第1张
 

  2008年初,我们家遭遇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经济危机——我爸的食品厂和纸皮厂倒闭了。此时,一场中小企业破产潮正横扫珠三角。

  我家位于广东西南的一个县城。 我们这个小商人之家再也无计可施,数百万的银行贷款如泰山压顶,抹去任何一丝希望。当年我爸已经58岁,基本失去了东山再起的世俗筹码。

  春节过后,我爸遣散工人,在机床破落、杂物满地的车间里,100多号淳朴勤劳的新市民逐一与他们朝夕相处的老板道别。

  我们所谓的“家”,其实也是生意人凑合的产物,一个建在厂房顶层的砖混加铁皮的简易建筑。破产后的那个夏天,台风也跟着来施虐,刮跑了我家的屋顶。我爸后脚刚冲出门外,房子轰的就塌了。

  第二天我从外地赶回来,看着我爸蹲在碎石和玻璃渣中一件件地淘着东西。

  “还是(把厂房)卖掉还债吧,大不了再来。”我这样劝我爸。那个几乎无家可归的夏天结束后,他宣布:“不卖。”

  “你一下解决了两个痛点”

  我爸是个商人,对待命运也像一场漫长的买卖。他教我的处世哲学是:永远不要忘记你的目标,为了它过程和身段都可以妥协。

  在过去30多年时间里,这个理性的现实主义者一点一滴建立了他的事业,就连命运夺走我的母亲也未能将其打倒。他越战越勇,终于在2002年前后到达了个人事业的顶峰,拥有了24小时轰鸣的生产线和300多位工人,还到香港等地开了分公司。

  我当时还是一名记者,生活过得一团糟,接连提了很多生搬硬套的馊主意。我爸打量着眼前这个猴急而无用的“猪队友”,淡淡地说:“先找到你的客户。”

  既然不卖,物业出租成了理所当然的选择。我爸先试验性地改造了一批廉租房,效果一般,溢价少且严重依赖中介,一个月下来连银行利息都还不起。

  我寄过几次微薄的薪水以表支持,但总有滴水入海之感。直至某次长假回家,我才发现悲观从未在这里生长。这里大变了模样,昔日的车间被改造成一间间精心设计过的、极度标准化的短租公寓。

  我爸站在我面前,穿着拖鞋汗衫,一手账本,一手计算器,显然已成功从一个食品商人转型为“包租公”。我警觉地问:“钱哪来的?”我爸说:“再贷呗。”这意味着,他已将家庭赤字推至历史最高峰。

  大概几个月前,他带一位朋友去租房子,看了近一周都没有找到。这个小城的租赁意识好像还停留在上世纪九十年代,要不家徒四壁,毫无整饬,要不租期漫长,一副爱租不租状。

  这个过程中我爸结识了一群为此焦虑的年轻人,他们大多是进城的二代农民工。他们抱怨“不想再住村舍和地下室了,要体面些,最好像爱情公寓里的那种”。

  这让我爸隐约看到了空间。支撑他下决心的还有另一个现状:小作坊小企业在产业升级大潮下持续倒闭,闲置了大量亟需盘活的物业。

  在找年轻租客看了两集爱情公寓后,我爸很快开始贷款、找人参照设计施工。我越听越觉得不错,冲着他说:“嘿,你可是一次解决了两个痛点啊。”

  租出“情怀”

  在我爸意外击中“痛点”的2011年,中国移动互联网大戏正极其魔幻地开幕,“互联网思维”攀上神坛,广受膜拜。

  我也在不久后离开纸媒投身互联网,出任一个移动资讯软件的总编辑。

  由于供求关系和目标人群摸得准,我爸的产品大受追捧。他瞄准月薪2千至3千元的白领,房间设施一应俱全,从晾衣架到网线全方位打包解决“县漂”群体的各项需求,月租从300元至600元不等。

  我爸还雇了两名口齿伶俐的大妈在商业地段做“地推”,第一批接到传单的年轻人走出他们的旧村舍和砖混楼,住了进来,然后将充满惊喜的体验散播到他们的车间、销售专柜和微信朋友圈。

  更多年轻人闻讯而至,需求飙升,我爸继续贷款铺规模。由于单位面积小,在一年多的时间里他的公寓规模滚至近300间。

  这不就是小米手机的“单品海量”和社交营销的翻版吗?“你这是向雷布斯靠拢的节奏吗?”我爸抬了一下眼睛:“谁啊?不认识。”

  “我就是个生意佬,说不出啥大道理,但有个原则:多从客户角度出发。”我爸说。这种类似小米“众包”的模式帮助公寓快速换代。例如一个KTV经理提出了很好的用轻质环保砖做隔断的建议,从而实现高端用户的私人定制。这位经理随后还表现出非常出色的设计天赋,帮助将三个单间改造出规整实用的两房一厅。

  我认为这非常具有里程碑意义,很有那么点玩“尖叫思维”的意思。我称之为2.0版,同时决定再推其一把。我让我爸选出一些条件比较基础的房间做“爆品”,月租299,并制造出“秒光”的情况。“饥渴营销”还不够,我给公寓想了一句Slogan:青春安放,伴你闯荡。

  我爸憋了半天,还是悄悄改为“租期自由,拎包入住”。

  珍视用户体验

  有了营销和价值观,一些事情悄悄起了变化。年轻人的平均租期变得越来越长,归属感也空前。这不就是传说中的“粉丝经济”吗?

  经过互联网方法论的几番掺和:公寓全年平均入住率保持在95%以上。过年前夕,一些人舍不得回家期间空耗的房费但又不知如何处理一屋的东西,我爸就找了个地儿免费供他们堆放。

  住客反映的问题层出不穷且极无规律,需要灵活快速解决。我爸给了手下的两个大妈和一个保安相当大的自主权(比如小额收费的合理减免等)。

  海底捞也来了!

  我问我爸他是去吃过还是咋滴。“这道理还要学吗?找一个新住户(用户)不如维护好一个老住户,而且做坏了名声很麻烦。”

  这个极其珍视用户体验的房东无疑走在正确的道路上。他获得人们的尊重和信赖,一些住客开始向他说些困难和需求。 我爸干脆挂出一块黑板,让住户进行信息交流。一些奇妙的事情就发生了,交互开始出现——“58同楼”来了。

  五六百名住户开始组建以兴趣或家乡为划分的微信群,聊天灌水,互通有无,还开始零星组织一些线上线下的活动。这种交互式社区在互联网圈颇受推崇,现在就这么无心插柳地实现了。

  水到渠成的互联网思维

  后来,我爸的一些朋友觉得他弄得很成功,把闲置的物业也交由他去改造并经营。我爸也乐见其成,他只需要将他的模式不断复制输出就好了,用互联网的话就是“边际成本趋近于零”。

  随着业务量不断增大,他打算开一个房屋中介公司,但在大门快装上的最后一刻却改变了主意。

  他在电话里和我说:“我想明白了,我需要的根本不是一家公司。”等我下次再见到他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全新建立并运转良好的系统:他将手上公寓的佣金生意全部开放,无论是谁,也不管是中介、住客还是普通人,每带来一位新租客,都将完全享有中介费。而且他还鼓励合作,如果房子是通过几个中介层层介绍解决的,中介费则按一个预设好的比例分配。

  “你这是做平台啊,知道谁在玩吗?马云。”我的家庭逐渐走出了困境,债务呈幂次法则在递减。在互联网思维这个问题上,我的煞有介事和我爸的不以为意相映成趣,陪伴这个家庭度过最艰难的时光。

  父亲,无数奋进的创业者之一

  无论什么时刻,我爸始终是乐观主义的急先锋。他挤牙膏似的攒了些钱,翻新了那辆开了11年的高龄雅阁。夕阳西斜,他总踩着气喘吁吁的油门,驶向他的游泳池。

  游泳池建在山涧,半人工半天然,需要穿越空旷的城郊大道和绿油油的稻田。由于地处偏僻且营业时间极不科学,倒也成了有车有闲一族光顾之所。

  我陪他去过几次,并见识了他的人缘。每次热情的与人招呼后,他总扭头向我介绍:“这是玻璃大王”,“那是铝业大王”。这些小城经济的“半壁江山”,全都光着膀子成了浪里白条。

  游累了,这些“50后”就靠在浅水区,忆峥嵘岁月,指点商业江山。

  我越发相信,他们在无意间都相互成为对方的智囊和创新源泉,而我去的次数越多,则越发觉得以前错失了一所多么好的学校。

  后来我到北京投身创投,在互联网中近身肉搏,我爸则继续当他的实用主义战士。

  在我11年的记者生涯里,我采访过无数悲伤的、绝望的、抗争的父亲。在追逐聚光灯的这些年里,我忘记了那些自然生长的角落,例如我的父亲,用最朴实的对经济规律的恪守,改变小家一方。现在无数奋进在路上的创业者,日后也必将成为这样的父亲——而他们,是这个国家迈向未来的信号和标志。

  一个夕阳猛烈的傍晚,我又坐上我爸的陈年雅阁,久别多年的小城电台竟放起鲍勃迪伦。我爸带我走了一条新路,柏油黑亮,笔直通天,竟也沾了点辽阔的西部感。

  我爸扭头问我知不知道新路的名字。太阳从他背后射来,好像在头上戴上一顶金色的牛仔帽。此时他像极了一个开着旧皮卡的老嬉皮,奔驰在公路上。我突然想恶作剧一下,我朝我爸竖起摇滚的手势,捏着西部片里的烟熏喉对他喊:向着太阳飞奔吧,牛仔!

  我爸伸手关掉收音机,他一定觉得我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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